小小説 《一個星期就好》

發表人:Dean Shueh 文章觀看數:1704 發表時間:2013/07/25 文章分類:創作
小小說: 《一個星期就好》 


我坐在後座,不經意的看著他。

他的側面看起來很斯文,帶著眼鏡,頭髮看來很柔軟,但是夾雜著不少的銀髮。我想,他也有四十來歲了,也許已經往五十嵗靠了吧。人到中年,也不知道除了順著既有的道路往下走,還能有什麽選擇。我懶懶的靠著車子的後座發呆。車子沿著臺北的仁愛路行駛,路旁的路燈在夜色中,有些黃濛濛的光暈。他似乎與一般的出租車司機不同,只是靜靜地開著車,一句話也沒說。

窗外也是一片安靜。我慢慢的收回了目光,看了看他的名牌。名牌上寫著他的名字,許從文。我心中一動,無可無不可的跟他說了一句話:

「你的名字跟一個人的名字一樣。」

「是的,沈從文」。他說。

然後,我倆都沒有再説話。我又回頭看著窗外。窗外飃著細雨,細雨似乎正在體貼地清洗臺北的灰塵。臺北的夜在細雨中,顯得格外的安寧。我輕輕的挪了下肩膀,無可無不可的說:

「沈從文寫他老家湘西的東西寫得很好;寫一些別的東西,也不太好。」

「要寫熟悉的,有感情的東西,才會寫得好。每個人都一樣。」他說,頭也沒囘。

「嗯。」我瞧了下他握著駕駛盤的手。他的手指白皙細長,看來像是抓筆桿的手,我想。

車子拐了個彎,轉向了金山南路。回家的路,還有點長。我又說了一句:

「看來你原來不是開出租車的?」

「我原來是報社的編輯。報社倒了,我只好轉業了。」他說,依舊是言詞簡潔,沒有廢話。

我知道這個報社倒閉的事情。那一陣子,新聞還吵得蠻大的。報社有了巨額的虧損,決定要結束營業了。有的人很感慨,説這個報社的倒閉,象徵著臺灣文化的衰落。代表正統的新聞業者,敵不過八卦的新聞業者。

不過,我也有不同的看法。我的父親,其實一直都是訂閲這個報紙的。我看這個報紙也有幾十年。但是,慢慢的,我就不愛看這個報紙了。那時候,我剛從國外回來,在臺中霧峰的一個爛學校當教授。有一天,我看這個報紙的報導,竟然大篇幅讚揚這個爛學校是「臺灣的哈佛」。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就寫了讀者投書給這個報紙,報紙完全沒有理我。後來,我連花十塊錢買這份報紙,都不願意了。因爲花了十塊錢買了厚厚的報紙,就是爲了要很快拿去丟掉,還真的挺累人的。

報社的倒閉,到底是誰的問題?是時代變遷的問題,是激烈競爭的問題,還是自己的問題?我看是立場不同,觀點就不同吧。不過我想,倒閉者總該要檢討,爲什麽是你倒閉,而不是別人倒閉吧。

“nada y pues nada y nada y pues nada” 我輕輕的自言自語,有點感嘆。

「這是海明威《A Clean Well-Lighted Place》裏的句子。Nada 就是nothing. 報社倒了,也沒什麽,就這麽囘事吧。」他也輕輕的說。

我沉默了一陣,他也沒再説話。車子上了中正橋,橋下的水漲得有點高。我快要下車了,在下車之前,我忽然很想問他一個問題。

「許先生,我可不可以請問你一個私人問題?」我問。

「請說」。

「你從報紙的編輯,文化事業工作者;轉業做出租車司機,好像不是讀書人的行業,會不會覺得有點不習慣?」我問。

「我當然會有尷尬的感覺,覺得自己混得太差。」他淡淡的說。

車子停在家的巷口。我下了車,付了錢。我覺得坐他的車還挺愉快的,於是我跟他揮了揮手,說了聲謝謝。

他沒有馬上離開,好像想再説些什麽。我看著他,他也看著我。然後,他搖下了車窗,微微的探出了頭,慢慢的跟我說:

「在臺灣中年失業,有家要養,沒有選擇。尷尬的感覺,其實沒有想像的那麽嚴重。只要一個星期就好了。」

「哦,我懂了,謝謝!」我再度的跟他揮了揮手,看著他搖上了車窗,細雨滑落在車窗上。




寓言:再尷尬的事情,只要一個星期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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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文章共有 4 篇回應
  • Dean Shueh 於2013/08/05回應
      
      
    我想我所謂的 《一個星期就好》,指的是可以接受《所發生的事情是真實的》這樣的概念。譬如說被裁員了,換了個比較差的工作,某某人過世了,女朋友拐了錢跑了。不管是什麽事,一個星期就足夠認識到、並且可以接受《這件事是真正的發生了》。
      
    當然某些事件對於心情的影響,餘波漾漾,可能伴隨一生,因爲生命中的重大事件,都會影響自己的人生行止,成爲自己生命的一個部分。 
      
    從生物學的角度來看,人類動物自從演化成爲直立猿人以來,在地球上已經生存了 700萬年。到了今天,人類動物統治全球,分佈之廣,超越任何其他動物。人類動物更厲害的地方,是人類已經居於食物鏈的最高層,沒有任何動物是人類動物的天敵。這些現象足以説明,人類動物適應環境的能力超強,超越其他所有物種。總體而論,任何的問題,對於人類來説,都沒有什麽了不起,我們人類動物都有辦法去適應的。
       
      
    換個工作什麽的小事,又豈會有不能適應的問題?
        
  • 劉匡華 於2013/08/04回應
    所以從知識勞動者轉變成體力勞動者需要一個星期來適應。從知識工作者轉變成知識傳授者就沒有適應的問題。
    
    許多白領階級的人退休下來數年不能適應主要是從"有工作"變成"沒有工作".在現今工作難找的情況下,我們是不是應該鼓勵退休的白領階級去作些兼職的體力勞動工作。對自己身體與社會都好?
    
    這個討論是不是破壞了小說的曲折含蓄的氣氛?
  • Dean Shueh 於2013/08/01回應
       
    
    對我來說,無所謂的退休不退休,只有生活的内容在轉變。
    
    促使生活内容的轉變,通常有二個力量,一個是 push (對原來的狀態不滿),另一個是 pull(對新的狀態嚮往)。二個力量加在一起,就決定了是否要做轉變。
      
    
    我的第一個階段的轉變,是在大陸的事業難以為繼,只好另謀出路。中年轉業,選擇不多,到臺灣的爛學校教書,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好在臺灣的爛學校很多,提供了不少庇護性的就業機會。
       
    我的第二個階段的轉變,是實在受不了在爛學校做專職教授,校方還要搞些有的沒的無聊把戲,自欺欺人,所以乾脆辭了專職教授,到好一點的學校去做兼任教授。我多了些空閒時間,就用來打球、看書、交友,寫雜文。
      
    我的轉折都是“上帝的安排”,也可以説是 “形勢比人強“的結果。無所謂的退休不退休,也不存在適應不適應的問題。就跟早年在職場換工作,是一樣的意思。
      
    寫到這裡,我倒是想起了 Beatles 的一首歌“ Let it be ”。這首歌的歌詞很有意思:
    
    When I find myself in times of trouble, Mother Mary comes to me
    Speaking words of wisdom, let it be
       
    And in my hour of darkness she is standing right in front of me
    Speaking words of wisdom, let it be.
      
    
    “Let it be” 的意思, 簡單來説,就是四個字,《順其自然》吧。
    
    
      
      
    
  • 劉匡華 於2013/07/31回應
    中鼎兄:
    
    對於退休生活不知花了你多久才適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