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走廊文學歷史之旅(下)
發表人:Dean Shueh 文章觀看數:2111 發表時間:2014/07/01 文章分類:創作5. 武威與西夏 在東晉時期,中國的北方與西北是所謂的五胡十六國。在這個時期,武威是河西走廊地區的行政中心。十六國中的前涼、後涼、南涼、北涼,都以武威為都城。到了西夏王國成立,雖然國都在興慶府 (今寧夏銀川),但是,做為西夏西邊的屏障,西涼府(今武威)與興慶府有類似對等的地位。大約是像今天中國北京與上海的關係。 西夏國祚189年。西夏的疆域,包含了今天的寧夏、甘肅、陝西的北部,以及青海的東北部。西夏的早期,與遼國、北宋三分天下;西夏的後期,與金國、南宋三分天下。西夏曾與宋朝進行多次戰爭,都是西夏獲勝。最後,在西元1227年,西夏被蒙古鐵騎所滅亡。蒙古軍很殘暴,幾乎將西夏的黨項族,全族消滅。 蒙古是先滅了西夏,再滅金,再滅宋。所以蒙古軍隊的征戰路線,是先由西往東,再由北向南。 中國詩詞文學作品的黃金時代,是在唐朝與宋朝。西夏佔領了河西走廊,隔絕了宋朝與河西。所以,宋朝無法產生有關於河西地區的詩歌作品。河西走廊的詩歌文學作品,幾為唐朝所獨霸。 唐朝《涼州詞》、《塞下曲》、《後出塞》之類的作品,也確實是浪漫多情,格局寬闊。因為當時志在開疆闢土,在這個時代下的作品,也顯得特別的大氣磅礡。 西夏崇尚儒學與佛教。西夏的文明程度很高,發展出了自己的文字。相比之下,匈奴就沒有發展出自己的文字。西夏王朝有完整的教育制度,也實行科舉取士,選拔官吏。西夏在武威建了一個規模宏大的孔廟,在鄰近敦煌的瓜州榆林窟,以及敦煌的莫高窟中,都可以看到西夏時期留下的佛教人物故事的繪畫。 在武威孔廟出口的百步之遙,就是”武威西夏博物館”。武威有很多西夏留下來的東西。對於我來說,到了武威,對於這個神秘的西夏王朝,才有機會多了些認識。 6. 總是玉關情 在唐詩中,有很多首詩,描寫到了玉門關。玉門關位於敦煌西偏北約75公里之處。玉門關是河西走廊的終點。出了玉門關,就是莽莽西域與塞外大漠了。 玉門關有濃厚的象徵性意義,象徵著胡漢的地理與心理的分界點。東漢初期,威震西域的班超經營西域長達三十一年。晚年思念故鄉,上書請求東漢皇帝准許他卸任歸國。班超在信中懇求「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願生入玉門關」。可見玉門關所代表的意義。進入了玉門關,就是回到了中國。 想到了玉門關,我就會想到王之渙著名的《涼州詞》: “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渡玉門關。” 這首詩寫得非常有韻味,有情,有景,有高山,有黃河,有春風,也有樂曲。羌笛,代表的是胡風;楊柳,代表的是漢家情懷。“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渡玉門關”的含意,是說玉門關是胡漢的分界點。和煦的春風、漢家的情懷,以玉門關為界。既然如此,春風自然是不渡玉門關的。羌笛何須抱怨,見不到漢家的青青楊柳呢? 這首詩流傳很廣,應該是玉門關的壓卷之作了。在我到達玉門關的時侯,還看見在通往玉門關的小道上,有個大石頭,石頭上就刻著這首《涼州詞》。 有趣的是,隔了一千多年之後,在滿清光緒年間,左宗棠經略新疆,新疆終於建省。左宗棠手下的大將楊昌濬寫了首詩,歌讚左宗棠,同時對王之渙的「涼州詞」,也做出了呼應。其詩如下: “大將籌邊尚未還,湖湘子弟滿天山。新栽楊柳三千里,引得春風渡玉關。” 漫漫千年,終不能以一瞬,新疆建省,栽種楊柳延綿,春風終於得渡玉門關。 關於玉門關的著名唐詩,還有王昌齡的《從軍行》。其詩如下: “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是在詠讚在邊疆效力沙場的軍士。可是,每一位效力沙場的軍士,都有仍在家鄉,為之牽腸掛肚的親人。河西走廊,當時也寄寓了不知多少父母妻子,朝思夜想、魂牽夢縈的情懷。 浪漫派大詩人李白,有二首關於邊關的詩,相互輝映,有很意思。這二首詩中,都特別提到了玉門關。一首是《關山月》,其詩如下: “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長風幾萬裡,吹度玉門關。 漢下白登道,胡窺青海灣。由來征戰地,不見有人還。 戍客望邊色,思歸多苦顏。高樓當此夜,歎息未應閑。” 這首詩說的是戍守邊關的軍士思念家鄉,“戍客望邊色,思歸多苦顏”。尤其是在思念他在家鄉的妻子情人,想像他的妻子情人,在夜間是否嘆息未眠,“高樓當此夜,歎息未應閑。” 李白另一首感人的詩,是從妻子的角度,來發抒對戍守邊關的良人的思念。這著首詩名《子夜秋歌》,其詩如下: “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征。” 秋天到了,遠方的軍士,即將面對嚴寒的冬天。做為妻子的,要為她們的良人們準備過冬的衣服。“搗衣”就是把洗的衣服放在石砧上捶打,消去碱質。“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代表在長安,家家戶戶都在月色下,為遠在邊塞的軍士準備冬衣。“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說的是秋風已至,嚴冬將屆。妻子們思念遠方,牽掛著自己的良人,是否能捱得過玉門關的荒涼酷寒。最後,每一個在月夜搗衣的妻子都會問,“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征。”大家都期盼著能早日掃平胡虜,親人團聚。 這首詩從很實際的努力工作,一片月色,萬戶搗衣,來描寫妻子們對戍邊良人的綿綿思念。詩的韻味十足,閉上眼睛,仔細品賞,感覺寫得真好。 我到了玉門關地區,極目四望,一片荒涼。玉門關四周的廣袤幅員,都是沙漠灘。所謂的沙漠灘,指的是地表雖然不是細沙所形成的沙漠,但是都已經是細小的土黃色石粒。我在玉門關附近躑躇漫步,可以想像到,這片艱困的荒原,加上殘酷的戰爭,不知奪去了多少軍士青春年少的生命。 邊塞詩人王昌齡,有一首《塞下曲》,深刻描繪了我所見到的沙漠灘,艱困的荒原,以及殘酷的戰爭。王昌齡的這首《塞下曲》其詩如下: “飲馬渡秋水,水寒風似刀。平沙日未沒,黯黯見臨洮。昔日長城戰,咸言意氣高。黃塵足今古,白骨亂蓬蒿。” 談到了戰爭,很多人是意氣昂揚。王昌齡所描述的邊塞實景是“黃塵足今古,白骨亂蓬蒿”。王昌齡的描述,當我站在玉門關前,仿佛就在我的眼前呈現。 當然,想到王昌齡,就會想到他那首最膾炙人口的《出塞》詩了。其詩如下: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裏長征人未還。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詩中的“龍城飛將”指的是我們之前所提到大漢飛將軍李廣。必須說明的是,王昌齡這首《出塞》詩的地理背景,是在內蒙古,不在河西走廊。 在酒泉西北約20公里左右,是著名的嘉峪關。嘉峪關的兩翼城牆,橫穿沙漠戈壁。嘉峪關以地勢險要,巍峨壯觀而著稱於世,被稱為「天下第一雄關」。嘉峪關,始建於明太祖洪武五年(公元1372年),是明朝長城西端的起點。嘉峪關,也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 所認定的世界遺產。 嘉峪關十分宏偉,是當之無愧的,最為壯觀的,萬里長城的關城。不過,對於我來說, 嘉峪關的魅力,遠遠小於那矗立在沙漠灘中,殘破不堪的 得 只剩一丘荒土的玉門關。主要的原因,我想是玉門關帶給我太多太多的情感聯想。我想,還是李白形容得好,“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 殘破的玉門關,承載了豐富的歷史源流與優美的文學記憶;巍峨壯闊的嘉峪關,沒有唐詩的詠讚,沒有古老歷史遺留下來的風霜皺褶。我所偏愛的,是滄桑殘敗的玉門關,不是雍容華貴的嘉峪關。 7. 不見咸陽橋 也許我對於中國古典文學的欣賞感觸比較敏銳。早在我讀中學的時候,讀到一些古典文學作品,心中就會有莫名的感動。我記得在讀初一的時候,有位同學的父親,在台北的重慶南路經營家書店。偶爾我們幾位同學,到他家的書店找他玩,他就會慷慨的贈送我們幾本小書。我第一次去他家書店,他送了我一本《唐詩三百首》。從此,我進入了唐詩的世界。我對於中國的詩詞,也維持了長久的欣賞興趣。 杜甫的詩,第一次帶給我感動的,不是中學課本裡選錄的《春望》,也不是老師上課時刻意提到的《蜀相》。我不知道為什麼,我第一次讀到杜甫的《兵車行》,就十分的感動,忍不住想要把這首詩背下來。 《兵車行》是首“樂府詩”。漢武帝的時候,創立了“樂府官署”,負責採集民間詩歌,配上音樂演奏,在祭祀或是宴會時,用以歌唱使用。後來,所謂的樂府詩,指的就是有固定樂府配樂的詩,是可以傳唱的。 《兵車行》的《行》字,代表的是敘事的詩體。所以,《兵車行》是一首可以配樂傳唱的說故事的詩。 《兵車行》這首詩比較長,詩的前段如下: “ 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 爺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咸陽橋。 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干雲霄。 道旁過者問行人,行人但云點行頻。 或從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營田。 去時里正與裹頭,歸來頭白還戍邊。” 我行經河西走廊的黃土路上,路旁一片荒涼,我忍不住就想到了杜甫的這首《兵車行》。 《兵車行》的畫面,是如此的生動而悽愴。這個畫面,是父母妻子追隨著行軍的隊伍,依依不捨的為自己心愛的男兒送別。送別的情景是“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干雲霄。” 送別的人最後去了哪裡呢? 杜甫寫的是“或從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營田”。也就是說,十五歲就送到了河西走廊去防禦外族的入侵。當時的“北防河”主要指的是與吐蕃的邊境鬥爭,也就是《哥舒歌》中所謂的《至今窺牧馬,不敢過臨洮》的邊境鬥爭。《哥舒歌》的時間比較早,太平的日子沒有很久。杜甫的《兵車行》所描述的已經是《哥舒歌》之後的亂離時代的故事了。 “十五北防河,四十西營田”,說的是十五歲去了河西防守,到了四十歲了,還在西北屯田戍邊。一輩子的青春,就此消磨殆盡。“去時里正與裹頭,歸來頭白還戍邊”,咸陽橋送別的時候,還是青澀少年,需要里長幫忙包裹頭巾。再回來的時候,已是頭髮花白了,仍要繼續待命,隨時再赴邊關。 杜甫是個偉大的詩人。在本文中,他的《蜀相》詩,是他在武侯祠堂,林蔭深處中的徘徊感嘆;他的《後出塞》詩,是邊塞風光,是歌詠霍去病的軍容肅穆,十分的氣勢磅礡;他的這首《兵車行》,深刻反映了民間的疾苦,社會的困境,與人生的無奈。這三首詩,風格不同,但是都是好詩。一個偉大的詩人,就是能寫出不同風格主題的好詩,而且這些好詩,都是經典傳世之作。 有趣的是,唐朝的這些大詩人,各人寫下了各人的經典傳世之作。不論是杜甫,王翰,盧綸,王之渙,王昌齡,還是李白,都在河西走廊,找到了他們共同的歷史舞台。這些大詩人,在河西走廊所留下的文學痕跡,也為後人,創造出了諸多感動人心、令人徘徊沉吟不已的深刻歷史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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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中鼎 於2014/09/07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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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匡華 於2014/09/05回應